Lorenz Helbling(LH):在你的作品中,关于将诸如“Rubens”等古典大师的杰作与现代波普艺术的并置,你是如何看待的?
计文于:这和西方的艺术对中国的影响有关。你不得不看到,过去的一百年是西方现代艺术发展的一百年。对于中国艺术而言,在这一百年中,是对西方一千多年的艺术风格进行模仿和吸收。所以许多西方的艺术家、绘画风格等,这些在西方看来已是遥远的过去,而在中国,一切还都是新的。我们不仅要面对西方的古典文化、西方的现代文化,更有本民族的传统文化。这些互为冲突、相互矛盾,却又汇合、交织在一起。这对我们每个人来说,这面临着选择的困惑。
改革开放后的这些年,面对着诸多来到中国的新的事物,我们也想有新的创造,而我们的艺术院校还是比较保守,教育仍是传统的,我们的知识是旧的,但我们内心迫切需要有一种新的尝试、一种变革的渴望。我的画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充满着矛盾,它是这个变化过程中的一部分,关于毁灭和再生的思考。
LH:在你的作品中,将不和谐图像并置在一起时,你是严肃的、还是开玩笑?
计文于:啊,那当然是开玩笑的。
LH:那你原来也是这样的吗?
计文于:当我还是孩子时,我热爱自然、喜欢小动物,我养猫还养老鼠。我讨厌人们总是杀鸡或杀其它动物。那时我喜欢画风景,喜欢自然界。我从没有真正画过人,也没有想把人作为我作品中的主题。但从1993年起,我的作品中渐现了人物,而我也只是拿他们来开玩笑。
LH:哪个艺术家对你的影响最多?
计文于:有西方文艺复兴后的传统艺术、东欧的艺术,尤其是俄罗斯的艺术。特别在学校时,我很喜欢伦勃朗。但那时我们能看到什么呢?都是些质量很差的印刷品,但就是这些,在我们那个时代也是个宝。1979年我第一次看到了印象派作品,他们是如此强烈地震撼了我,印象至深。我喜欢毕沙罗,无法理解塞尚、高更。我热爱梵高,他的作品是如此的自然,他是用心在创作、毫不造作。我更佩服他的经历,那是真正的生活。
LH:印象派对你有什么影响?
计文于:在我看到了印象派作品后,渐渐地远离了写实主义。我沉浸在印象派的风景、光线和他们所营造的气氛中。通过印象派,接触到了塞尚等画家,从不理解到由衷地折服。我终于明白:画面的表现比表现自然更重要。从1985年起西方的现代艺术在中国的影响越来越大。于是我开始自行研究探索:如何用现代的方法来表达中国人的观念、中国人的思想。对此我甚感兴趣。
LH:你对你从1993年至今的作品有什么想法?
计文于:我为什么要画这些画?这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们现在能很自由的表现自己。第二,现在的人变得捉摸不定了。以前虽然有太多的限制,但那时的人纯朴,人与人之间友爱,好相处。现在自由多了,但一切都变了,人与人很难真诚的交往,人情不蛊。
LH:你作品中脸谱和面具表示什么?
计文于:这是些到处玩乐的脸。他们玩世不恭、不负责任、没有是非、不能选择。他们没有爱也没有很,只是莫名其妙地笑。为了制造脸与脸之间的距离感,我省去了他们的眼睛,使他们看上去更象面具。
LH:当你画“红桃皇后”时是怎么想的?
计文于:这是第一张有面具的作品,大约是在1994年初创作的。作品中的红桃皇后是作为一个卖弄风骚的女人形象出现在画面上的。整个画面我处理得尽量的精致,漂亮。中国有句俗话“报喜不报忧”、“家丑不外扬”。中国人都喜欢只显示表面的美丽,至于里面究竟坏到什么程度,只要表面好看就行了。所以我不仅将画面画得精美、更给画配上了个精致的画框。
LH:你所有的作品,几乎都画了个框?
计文于:是的。我一直认为一幅好的作品一定得配一个好的框。就像美丽的蝴蝶,那漂亮的翅膀都有一圈精美的边。对于我来讲,好的框实在是太昂贵了,而且买来的画框不配我的画。所以我就自己画框。其实画面和画框是共通的。画框是画面内容的一部分。早期的作品中,框还不是很明确,现在的已很清晰了。我的每幅画都有一个特制的框,它们是作品的一部分,并融合于整个画面之中。就像当时创作《贵妇人》这幅作品时,我先画了人头和米老鼠,于是矛盾出来了:古典艺术、波普艺术、卡通艺术,它们都混杂在一起,冲击性太强,差异太大,我不知怎么继续,于是开始画框。
LH:关于作品中的矛盾你有什么看法?
计文于:我所混合的中国传统、中国现代的一些东西,西方传统和西方现代的一些东西,都源自各自不同的文化背景,而对于这些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矛盾焦点,当这些不同文化样式的东西放到一起时,产生了极端的矛盾和冲突。我想知道,这时将会有什么发生?
我想把这些文化差异很大的图像并置在一起,是幽默的、和谐的并置。一开始我有点害怕,尤其是对抗性太大的东西。但是当它们置于一个平面中时,幽默已经产生,而且幽默帮助它们更和谐地站在一起,当然,有时我还加上一些类似于像联合国维和部队那样的要素来使画面更平衡、更和谐。
LH:哪幅作品你最满意?
计文于:《贵妇人》。在这幅作品中我解决了一些似乎在画布上很难解决的问题。古典艺术、卡通形象,当两者放在一起时,是很难平衡的。而在这幅作品中它们成为一个整体,而且是如此的有趣。当然我只是对这幅著名作品开了个玩笑。幽默是非常重要的。
在“维纳斯的诞生”这幅作品中,那个侏儒表示什么?
其实那个侏儒是个孩子的形象,我给他一张成人的脸——愚笨的、傻笑着的脸。西方维纳斯的诞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风神把她送到岸边,花神也来迎接她。她美丽异常。但在另外一个文化背景中,她看上去就像在奴隶市场中被贩卖的奴隶一样,只是一个裸体的妇女,他们嘲笑她,不怀好意的谈论她——她的裸体,这里有对于裸体的不同观念。究竟是中国文化的含蓄还是西方文化的坦荡?对此我不想批评,也不能这样做。我只是把他们放在一起开玩笑,一个对于不同信仰的玩笑。
LH:你对什么感兴趣?
计文于:什么也不感兴趣。我学了旧的,也学了新的。我现在认识到,没有什么是神圣的。我所学习的传统的油画技巧在现在几乎没有用。
色彩在你的作品中非常鲜艳、强烈。
我用的是大众化的色彩,你可以在中国民间艺术中找到,年历、年画等,我常用的是红和黄,这是中国最多见的颜色。
LH:你和谁经常讨论你的作品?有没有关于你作品的对话?
计文于:大多是和丁乙与余友涵。我们讨论很多,但常常不是专题性的,只是聊聊。
LH:他们去你的画室看过吗?
计文于:有时,我们不谈论细节。有时谈到很晚,突然我们开始说出一个话题••••••
LH:你多久可以完成一幅作品?
计文于:2-3个星期,如果我整天工作的话。
LH:你怎么画的?
计文于:我不打草图,直接画在画布上。当我有一个想法时,就直接开始在画布上创作,边画边思考。于是经常性的结果总是和最初的想法不一样。
LH:你若不画画,你干什么?
计文于:我不知道,画画在我的生活中至关重要。我不知道除了画画我还有什么用。曾经我喜欢摄影,我想通过镜头去表现我所喜欢的自然,但最终我放弃了。
LH:你有什么愿望?有什么目标?
计文于:画画是我的生活,我的至爱。我想画好的作品。我希望我所展现在你眼前的所有作品都是好的、优秀的,就像莱热、卢梭一样。
1997年4月20日何浦林和计文于在ShanghART画廊的对话